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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上小学低年级时，学校大门朝南。每天上学放学都要经过炸油条的黑棚子，大老远就能闻到香喷喷的油条味，小伙伴们有时驻足，看人家炸油条。后来上小学高年级，学校大门改朝东。大门对面往南不远是供销社饭店，饭店卖早点，也有一口油条锅，现炸现卖。因为没有钱，我没有买过油条，家里也没有买过，但是油条的香味，却天天都能闻到。上小学期间，我好像吃过一回油条。爷爷病了，街上的舅老爷，提着一串油条来瞧他。那时卖油条，都是用纸捻子把几根油条捆起来，买的人提着拿走，夏天也有用荷叶包的，除此之外没有好的包装方法。爷爷病得不轻，没有胃口，油条都放好几天了。我看爷爷时，爷爷摸着我的头，难过地说：“爷爷要走了。”奶奶眼含热泪，一边安慰爷爷，一边拿一根油条给我。我才知道，油条是啥滋味。平时囊中羞涩，家境贫寒，饭都吃不饱，油条只能闻闻香味，想吃到只能是梦想。我小学毕业后，因为学校停课而失学三年，主要在家劳动，兜里攒过几毛钱。1968年冬天的一个早晨，我背着粪箕子出了家门。父亲教育过我，走在路上见到狗屎什么的，捡起来带回家，放在自留地里。那时候，许多人都这样。我一路向南，绕到街东大汪东边，再沿汪南岸向街里走。老远就闻到饭店里传过来的油条香味。我下定决心，一定要去买几根油条吃。到了饭店，我把粪箕子放在店外墙拐角，然后怯生生地往里走。饭店里只有两处摊位，一处卖煎包，另一处卖油条和稀粥。迎门处有卖票的，顾客要先去买票，再凭票取货。一根油条五分钱。来吃早点的人很少，都是几个在单位上班或者做小买卖的。绝大多数人因为吃不起，所以不来。一个公社四万多口人，也只有这一家饭店。我先去看炸油条。炸油条的老韩夫妇，我很熟悉。他家就在学校南门东边，以前经常看到他在自家门旁炸油条，不知道什么时候，来供销社饭店上班了。只见他，把很有弹性的一块面从右侧盖布下拉出，整成四五指宽一指多厚的剂子，然后双手捏刀背，从左向右均匀切成一指多宽的面条。再从左侧起，把两根面条叠起来，用筷子在中间压一下，然后双手提起放在滚热的油锅里。面条连翻几个滚，霎时变得又粗又长。老韩夫人用长木筷子把它翻动几下，大约十几秒钟，油条变成深黄色，再把它夹出来放在旁边的铁筐里。顾客放下票，就可以把油条拿走了。老韩不断地放面条，他夫人不断地翻炸并卖油条，他们忙得头上直冒热汗。这时，有人问老韩：“还有剩油条吗？”老韩说：“有啊，知道你好这一口，留着呢！”老韩找到昨天卖剩下的几根油条，放在锅里，重新炸一次，那油条变成黑乎乎的，他们说这叫油鬼，特别香脆。看到这里，我鼓足勇气，走向售票处，花了两毛五分钱。然后，拿个大盘子，递上票，用筷子夹起五根油条。找到一张空桌子，没等坐下来，就拿起油条咬了一口。真是香啊！比平常吃的山芋骨碌和黑煎饼强上百倍。门面房里只有三张八仙桌，那两张桌上有人吃油条，还喝稀粥。一想稀粥还要多花钱，自劝自，免了吧。这时，我想起母亲和两个妹妹，她们跟我一样，很久没有吃过油条了，父亲有时去赶南北集，也许吃过。理智告诉我，我应该只吃一根，其余的拿回家。转念一想，包装油条是最大的难题。我穿着一身破旧的棉裤棉袄，背着粪箕子，提着无遮无掩的几根油条，走在路上，太难看了。吃了吧！以后想办法弥补。那五根油条，竟被我一口气吃完了。当时就想，假如再有五根，应该还能吃下去。如今老了，我有很多年没吃过一根油条。不是吃不起，而是体重超标，需要减肥。像油条这样的大油食品，早已被许多渴望苗条的人忌讳。现在，只要看到有人浪费食物，我就会联想起五六十年前那饥寒交迫而又滑稽可笑的一幕。两相对比，常常很痛心。那些年吃一根油条都成奢望，实在是太穷了，穷到今天的人不可思议。现在想吃再好的食物都有，实在是太富了，富到有人纳闷，当年何不食肉糜？！
